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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随意拿去任何地方投稿,只要你还能看懂,只要还能有人接稿 - 鱼鱼雨 - 10-27-2023

11
可是困顿的生活还得要继续。双明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传来因为流行疾病要封锁小区的消息,他心里一顿,停下收拾行李,不怎么相信。可是第二天就证实了这一点,小区里开进来两辆白色划有十字的车辆,楼下的通道被锁了起来,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行人,路面上也没有轿车。
他这时候也才想起来昨天没有要他们的联系方式,现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安排会怎样了。
他打*****门,楼道里安安静静的,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但也没多久人们就各自返回了家里,等着抢购安排的物资。
在这段戒严管控的时间里,每一个早上人们按时下楼排队做筛查,接取生活用品,而每一个下午每一个晚上都让双明感到深深的震撼,看到了一幅令他终身难忘的景象。
如果说在人们一般的印象中狼会忍不住在山边的高地上嗥叫,狗会在宠爱呵护他的主人面前摇头摆尾,那也不见得成千上万的人依照命令聚集在接近月亮的地方居然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不会发出,整个城市沉寂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想起自己隔壁有联排三个房间,对面有三个,出去过道像他这里这样的布局还有两处。平时楼上常常传出来小孩子蹦跳嬉笑的声音,楼下每天下午都有人拉二胡,晚上不知道哪里一直有叮叮当当伴随着宠物狗的叫声,隔壁的老妇人早晨起得很早,每天下午都在厨房做炖肉飘出诱人的香味。可是这一切在现在却全部销声匿迹了。他明明看到一栋栋楼房的阳台上有灯光在照耀,有人影在走动,但却离奇的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音。如果叫他看到某一房间里确实有人影闪动,走到那一间门前,门缝里有灯光,叫他推开这扇门,进去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在,那他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在双明这一栋居民楼有二十二层,每一层只算五户,一户里只算两人,这一栋楼里最少就有两百二十人,小区这一期里总共有八栋居民楼,就有上千人,而不远处像他这里这样的小区密密麻麻,计算出上万人轻而易举。
但在这样一座人口密集的省会城市现在这时候楼房里却只有灯光和人影的动作,无风无云的辽阔夜空下同样是安静无声的城市。要是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误入这座城市,就算看见街道干净整洁,到处灯火辉煌,也要觉得这是一座空无一人的死城。
这段时间持续了半个多月,期间他一直待在房间里,心里尽管不解但也获得了久违的安宁,能够没有任何负担的安安静静待在屋子里,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再多一点就好了。
他放弃了等管控结束后再去那小旅舍的想法,而且受到启发,特意联系好了另一个旅馆的工作,等到什么时候结束管控,就什么时候直接过去那里面试。
严密的控制直到十月份才结束,解放的当天早上他就到之前联络过的旅馆去了。一路上他听到了许多传闻,说有人跳楼,有人不听管教被抓了起来,还有人独自饿晕在了房间里直到一轮上访检查的过程中才被发现差点儿没命。而这些事情从来没在本地哪一个新闻里出现过,也没有任何一家报社或者媒体有发布过这样的内容,让听到的一些人大声斥骂这是谣言。
双明按照地址找了过去,是一座建立在旅游景区旁高档小区里的精品酒店,这里许多楼房搁置了一段时间还在继续建立,但小区里已经有门卫和保安守卫了。他刚进来时几个女性正在小声礼貌的进行着谈话,脸上露出那种礼节性的微笑。一个职业打扮的女人接待了双明,据她说她是总公司里的会计,之前刚好到这里来审计资料,顺便给他进行面试。这里的大厅宽阔又辉煌,有着别墅式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屋顶和墙边闪动着金光;大厅的一边是呈波浪形木制的服务台,两个穿正装年龄不大的女性正坐在高脚凳上说说笑笑。大厅中间是正方形的观景假山和沙地,对过去另一面则是柔软的沙发,有三座围绕着铺了防水桌布的圆形玻璃小圆桌,左边推动对开的双边玻璃门就是宽阔的阳台,周围还有二十四小时巡逻的保安。
这样一种氛围让双明感到不适应,对待女人的询问他有些紧张和拘束,面试完过后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好。不过回去的路上他认为这没什么,他自己也确实不太喜欢那里的环境和气氛。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回去等待通知的当晚就被告知可以去那儿开始工作了,先是为期三天的试岗期,然后又再是三个月的试用期,最后再正式录用,那时候才开始签订合同。这套严密的流程让他感到不明觉厉,不敢发出什么疑问。他考虑了一下——但主要是赚来的钱又快花完了,而新的工作一直都没有下落,他决定先去做三个月试试。
第二天,双明打点好行李就搬了过去。那里有提供住宿的地方,是三楼一个原本放材料的仓库隔间,空气非常差,总是有一股油漆味。带领他熟悉工作流程的是这里的店长,其余的员工有四名,三个打扫房间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个和他轮换一人工作一天和双明差不多大的女生。这位店长只比双明大两岁,同样是上半年刚从大学毕业的人,按理说是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但她却长着一副又老成又奇怪的脸。她个子不高,经常披散着头发,两只眼睛小而凹陷进去,鼻梁因此显得很大,嘴巴开缝狭小,嘴唇很厚,一说起话就很特别的翘起来,脸部的皮肤粗糙而又狭长,眼袋很深,从鼻翼两边一直勾勒到嘴角有着深深的、明显的法令纹。常常看见她的表情除了阴郁和隐藏压抑下的不耐烦的愤怒,除此以外,全部都显得虚假又不真实,透出显而易见的敷衍神色。
她做事独断专行,一定要求别人在任何一件小事上都必须听她的话,同时又真正对这些小事丝毫不感兴趣,很快就遗忘,往往作出和之前发出的命令截然相反的指示。这源于她对自身小小权力的傲慢,但她嘴里却说她是个很和善的人。当有人对她提出相反意见的时候,她总是充满了无奈的神色像是对一个无知的傻瓜说话那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向他提问,当她确实意识到别人说的有点道理她就立刻转变了思考的神色提出一些补充性的说明,好像她一开始就是认同别人的观点,现在不过是在更好的指导罢了。
如果有人指出她现在和之前的命令完全违背,她立刻就会大发脾气,全部否认,并且辱骂提出的人脑子有毛病。她还说她管理松散,要求不严格,和同事相处十分友好。但是在检查房间的时候看见纸张的微末一角却像看见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一样又开始不自觉对人作出讥讽的反问,过后甚至要求不能看见地上有一根毛发为止。
她情绪反复无常,做事没有一定的标准,双明最初吃了不少苦头,但都默默的忍受了下来。她严格的管理和严厉的态度让双明柔软的性格更加低下头去,双明最初一段时间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就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
这个店长还自以为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她对小区里的保安说话颐指气使又装作善解人意;对朋友虚情假意又笑脸相迎;对服务台的员工作出宽宏大量的神色同时把她当作朋友;对新来的员工淡漠疏远有时却也偶尔问候两句;对打扫卫生的阿姨想要表现出不满但又弯弯绕绕的作出体贴和蔼的样子;对来检查的警长曲意逢迎不忘记提一提她是这里的管理人;对老板低声下气,正襟危坐,鞍前马后,极力想要说出一些具有建设性的建议。但所有这些却都不是她有意要那么做的,而是出自本能的、出自她本性的不自觉那么做的。总而言之,她不自觉的对什么样身份的人说什么样身份的话,想要做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做一个好评价的人,她希望她的价值就是希望别人看见她的价值。
她是那样一种人,偏爱自己的意见觉得它就是真理,看待别的什么人她总是像看待过去某个时段的自己的一样,都是极不成熟,都是在思想和认识上极有偏颇不够全面的人,而她自己则正好相反。她的头脑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有益的思考但因为她现在的身份觉得自己已经懂得了整个社会。她从来不反省自己,不觉得会伤害到别人因为她做的事有理有据,合乎规矩,那么做甚至对别人的成长是有益的,她特别意识到这一点,视他人的*****化作无人可说的忧郁,自己就升华感动了自己。她还有意识的只说普通话,动作优雅但尽量表现得随便;对一些意外的小事她十分夸张的惊讶,嘴里说着“天呐!”;而如果有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她一方面嫌弃它们在地上肮脏的跑来跑去,皱起忧郁的眉头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把它抱起来,一方面尽说自己最喜欢小猫,还装模做样的哭着说她以前有一只小猫跑丢了。
她浑身上下都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有时候走路会张开右手一扭一扭的走,和打扫的阿姨们经常亲切的询问她们打麻将的事情,不稍加注意说话的口音就会带上乡下人的语气。特别的是在她生病感冒的时候,她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沙发上一整天呻吟不止,这让双明想起来他好几年前过新年走亲访友的时候那个穿着打在脚踝上的松口丝袜躺在破烂沙发上脸上白白净净的老姨妈。
和双明轮换着休息的是个天真活泼的女生,但她却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相反还很精明。她懂得利用自己的天真和活泼,每天都装作开心无所谓的大方模样,只是为了取悦那个店长,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给予她更多的宽容和友善,尽是一副可怜谨慎的模样。
双明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差不多完全了解了这些,早就生出了辞职走人的想法。但是他又想到自己欠的债务,兜里所剩不多的钱财,他决定咬牙忍一忍,工作到三个月,等到新年再回去。
他无法忍受这里的原因有很多:一是他受不了每次接待一个客人都要他站起来,弯腰,鞠躬,并且腆着笑脸问好。一是他总有一种感觉,每当有人来时,好像总是忽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把他当成了一个什么物品。一是他越往后越感到这里的规矩模糊不清,全凭店长的意愿,而且随时都在变动,这不得不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最后却还是一无所知。最重要的还是他忍受不了这里虚伪的气氛,他完全无法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总是要浪费那么多的力量用到这种毫无意义,而且又丑恶又愚蠢的事情上,还表现得沾沾自喜,好像有人要他们表演得多好一样。
他第二个月开始越来越讨厌那个店长。他记得当他休息的时候她矜持的教育着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见识没多大点儿,老是说社会黑暗,国家动荡的。他们说得多好听,一套一套的,好像真有那回事一样。”她掩起嘴娇笑着说,“还不是得靠上面把规矩定好,把国家管好,要不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还得了。”
双明见她这副叫人厌恶的模样,忍不住对她说了一些官员的子女靠特权肆意羞辱*****,一些明目张胆扭曲事实过后却安然无恙的新闻。她转过头来轻蔑的看了双明一眼,说:“国家有国家自己的安排,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国家层面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见你交一分税,让你安安生生活着就不错了,你还想管登月火箭建造的进度怎么样?”
于是双明又对她说社会道德,精神追求,思想信仰之类的话,说到人的灵魂和对梦想愿望的热爱之情。他还没说完,对面两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店长又表露出看傻子般的无奈神色,说:“你还信这个啊?那我们可没什么好说的了。”
双明不服输的又提出一些报道出来不公平的丑恶事实,她回答说:“哪里有那么多不公平哟,你说的那些事能有多少?我知道,你是在手机上看到的对吧?哎呀,可是你也不看看,那样一个话题才多少人浏览谈论?才多少人知道,才多少人支持啊?可是我们国家又有多少人啊?一个才几千几万人的话题,随便扔到哪个地方连点浪花都翻不起来。你也只是看到那一点而已,所以才觉得到处都是坏事啊,恶事啊什么的,现实哪里有那么多哟。”她换了个姿势,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两只手惬意的搭在胳膊上,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呐。我跟你说,少上网,多做事。网络上都是一些拿得出来的事情才报道,分散到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地方,也就零星雨点大的事罢了。可是你一旦天天盯着它看,你就觉得到处都不好,哪里都有问题。你这就是自讨苦吃嘛,还是有句话说得好。现在的人呐,就是想的多,做得少,一点都不实际,好像他们想什么就是什么咯,真是想得美呢!”
这个酒店里面的人还都有一种模范员工的自觉,宁愿牺牲自己应得的利益也不敢违背和损害公司的规定。而像他们那样的自觉却不是通过一系列系统性的培训,也不是因为工作本身的需要,更不是谁要求他们那么做,也没有什么人教会他们的,而是根据一个人自然的成长,他们也自然而然的习得的。这样的自觉就在于把自己放得很低,而把别的人抬得很高,不让自己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具有权力意志的自然人,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奴隶,把有权势的人当作老爷,并且连见到他们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正眼看别人。他们还把老爷订的规矩当作一切不可违背的真理,不容许自己,也不容许别的人侮辱反对它。
在酒店里负责打扫的总共有三人,同样是两个一起轮换着工作,另一个人就可以休息。有一天其中一人得了重感冒,连下床都困难重重,想要请假休息几天,但是管理人说:“没问题,你找到接替你打扫休假那几天的人就可以。”而听她那么说,这个得了病的人也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双明没有在这里待满三个月,他再也无法忍受在这种环境下继续生活下去了。于是他先在外面找到一个便宜的租房,把东西搬了过去,给那位店长提交了辞职申请。店长的话让他不出所料,她说紧急离职要被扣罚工资,她完全不偏不倚,只按规矩办事。双明开始没有回应,下来后查了下劳动法律的条文,之后指责她超过一个月没有签订劳动合同,而且约定了两次试用期,要她赔付两倍工资——说来也好笑,当他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踏实,感到心虚和不安,好像这些话的内容比不得公司规定的内容,是他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杜撰后又抄来瞎编的。
两个人就在大厅里吵了起来,双明极力给她说什么劳动法律条文,她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并且完全嗤之以鼻。她说:“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你工作满三个月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工作。我遂了你的愿,好心为你着想,所以才让你决定要继续工作再签合同的。你现在反悔,我都没说什么。要是你好歹提前几天辞职,我都不扣你工资了。你倒想得美,还想要两倍工资?你做梦去吧!”
双明叫她冷静一点,他说争端在两人之间解决不了那就去劳动部门解决嘛,这没有什么,没必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可是她不依不挠,觉得自己受了骗上了当,平白蒙受了委屈,她愤怒地说:“你去啊,随便你去,我按照公司的规定做事,我还真想不出来我能有什么错。你背后有劳动部门就了不起了?我背后还有公司呢!随便你去!”
双明一直忍受着她的情绪,这时候也终于对她说:“你懂点法律吧!”
“哎呀!我不懂。哎呀!我一点都不懂啊,我什么都不懂。”她因为双明总是和气和忍让的态度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的离开了大厅,而且催促双明让他赶紧去举报投诉她。
12
这样一座省会城市,自不必说,在道路规划和公共建筑上也花了大功夫。当天下午雾气蒙蒙,下着小雨。双明冒着十二月的严寒,等了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在徒步一公里后找到了当地的劳动仲裁部门。这个部门占地极大,门面宽宏,用大理石在门前建有一个廊檐,两根柱子上分别贴有闪着金黄色的标牌;屋顶很高,层层叠叠,设计得不仅磅礴大气,而且又干净又美观。在入口正面的最高处位置挂着一个红黄相间的徽章,下方隔开不远处就用红色的布料写着很大几个大字随风飘摆着,上面写的是,“为人民服务。”
双明走进大厅,大厅里没什么人,他没找到相应的办事窗口,看见楼梯旁有提示,他就往二楼走。走到二楼,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立在阶梯上的蓝底标牌,上面同样用大字写着有,“禁止喧哗。”
二楼左边是一排一排的椅子,有两个桌面,零散几个人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右边是服务台,只有一个女人戴着耳挂式的话筒高高的坐在里面。这里开着空调,空气不算很冷。
双明向那个女人走过去,询问在哪里劳动仲裁,女人没有抬起头来,问他有什么事,双明重复了一遍,这个服务员仍然无动于衷,还是问他有什么事。双明停顿了一会儿,简单给她说了自己的情况,她听完后抬手向斜对面一指,整个过程看都没看他一眼。双明走到门前,问她说是不是这里,女人毫无反应。
“还好吧,其实也差不多。不过这儿有时候确实要比原来那里闲一点。晚上我男朋友带我出去吃饭你去不去?”他开门前听到这样一句话,另有一个人刚要开口说话,但是双明忘记了礼貌没有敲门就直接把门打开了,那个人收住了动作,这个办公室里顿时变得安安静静的,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双明感到舒服多了。
办公室里有八个人,五个男性,三个女性,分左右两排坐在对间。听到开门声,有七个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低着头好像都在忙碌,只有一个头发黑白相间戴着眼镜的老妇人抬起头看了门口一眼。双明带上门,朝她走过去。他又不自觉地弯着腰摆出恭恭敬敬的姿态——他自己也立刻就意识到这一点,这让他心里感到非常痛苦。双明给那老妇人讲述他的遭遇,要求投诉仲裁他们,问他该怎么办。老妇人递给他一张标准样式的仲裁申请单,要他去复印一份来自己填写,双明拿到这张申请单,走出门下了楼。
空气冰寒,外面正在下雨,非常的冷。他紧紧护住单子找到附近的店铺复制到了一份,他以防自己填错,又多要了一份,花了四元钱。双明返回去又开了门,把申请单拿给她看,她看了后指出一些地方不能复印出来,一些地方需要删掉,于是双明穿着单薄的衣服又跑下楼淋了一场雨,把之前复印的扔掉,又弄了两份新的申请单,花了四元钱。他一路跑回去,上了楼,打开门,那个老妇人却不见了,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一个光头的男人皱紧了眉头很大声的严厉问他干什么,于是双明又谨小慎微的走过去,又恭恭敬敬的给他说了一遍自己的情况。
“你的诉求是什么?”他生气的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着双明发怒。双明重复了最后一句话,要申请仲裁。
“我问你的诉求是什么!”他愤怒的吼着说,简直整个房间都在震动,“我知道你要仲裁,我是问你具体有哪些情况要仲裁,有具体哪几条诉求!”
“我可以申请哪些诉求?”双明战战兢兢的回答,光头的男人很快的说了几条,接着又说:“你现在仲裁有什么用?你如果现在仲裁的话,首先就要排队,你前面已经有几百个人在排队。排完队然后再安排日程,之后一审,之后二审,这一套下来还不一定有用。通知你过来开始流程那要等到明年下半年去了!”
“没事的,排队就排吧。”双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下气的说。
光头的男人没有再说话,怒气冲冲的又给他在申请单上指了几处需要删掉的话,把他打发走了。双明再一次出了办公室的门,再一次下了楼,再一次淋了雨,再一次复印两份备用,再一次交了四元钱,他心里沉重得早就不抱希望了,回去的路上他想到那个店长对他说的话,“你去啊!随便你去!”但他仍然坚持着,想要看看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他回到楼上,进了办公室,老妇人没有回来,他站在光头男人身边说他已经弄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光头男人没有回应他,自顾自的做着什么事情,根本完全不理双明了。双明问了他好几句话都没反应,他又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只好无可奈何的问其它人,而其他人表现得又像是有事在忙,又像是根本不是做这个工作的,但唯一相同的一点是都不回答。
直到听见声音是那个刚到职位的女性看不下去,好像在办公室里任由他这样问下去这像什么话?才把他叫过去,继续处理双明的事情。
“接下来就按这几段话填,然后把你的诉求分条列在下面空白的地方,你记一下。”双明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来准备拍照,可是他急了好半天都打不开手机,刚来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女人叹了一口气,一边递给他一支铅笔,一边对他说:“你如果要仲裁的话必须得等到过完新年以后,因为这段时间我们不处理事务。等过完新年才开始工作,到时候你的投诉才能开始排队。”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瞧了一下双明低着脑袋正在认真抄写的面孔,“你看吧,你开始排队要到明年,排完队上交审理后还有一审二审,而且要打几个月的官司,被对方拖的话最后还不一定能拿得到钱。整个下来大概就要到明年七月份去了,有这时间你做其它工作早就赚回来了。”
双明写完对了一遍,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她说没有了。双明就走出去到二楼大厅里,坐在椅子上也开始抄写,写完以后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拿着它又进了办公室的门。
“嗯,可以。不过这里还要改一下,诉求的金额也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个月的,你自己算一下。”她说,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其实这没有必要的,一般涉及这种长时间的仲裁,金额都是在几万十几万的样子,但你这个,”她停顿了一会儿,“真的没有必要。有这些时间去找新的工作,到时候早就赚到更多了。”
“没事,试试看嘛。”双明回答到,“那我就是把这里改完就直接交给你对吧?”
“我也是为你好,你不听,那我也没办法了。”她叹了一口气,双明走出了办公室。
他很快就改完,但是却没有在最后一步再进那办公室把申请单交给他们,而是呆愣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候,一群戴着安全帽裤腿上沾满已经凝结的灰白色水泥的人吵吵嚷嚷的走上楼来。先前不搭理双明的女服务员见状立刻走了出去,态度和蔼的主动询问他们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过后更是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又矮又胖又秃头穿西装打领带像是个领导的家伙从三楼下来,把之前办公室里的八个人全部叫了出来,表示要给他们立刻解决问题。
双明看见这一幕顿时明白了之前被指导的时候身份为什么一定要选农民工,事项为什么一定要选拖欠工资。而且还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自己之前的经历。
他想到工厂的那个女人八年没有回过家,没有私生活,没有个人的娱乐,没有什么喜好,不会打扮,没有朋友......本来和他同等地位的一个人现在通过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坐上了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胜任的工作,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他的老爷。而现在有农民工讨要工程款,他们一进门那个对双明完全不理会的柜员马上就注意到他们,赶紧从里面跑出来,热切的贴上去问候他们。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全部办公室的人都出来了,他们更上级的领导打了一个电话,神色严厉的斥骂工程公司的经理。而之前对双明冷淡态度,爱答不理的几人这时候一个个双手合在腹间,像是等着被训话一样,有的人脸上悲惨的样子,有的人表现出同情的模样,有的人低眉顺眼等着事情赶快过去,有的人面无表情,不敢说话。这时候尽管整个大厅已经有一堆人围拢在一起,但空荡荡的只回响着大肚子的领导一个人的声音,从他嘴里说出的净是, “要不要脸。”“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良心。”“把法律当成了什么。”“马上把钱打给他们。”诸如此类的话。
从这群人,从这样一群存在严重问题,造成了严重影响终于才被人们揭发了出来解决问题的人。他们在各种全国性的会议,在各种省级、市级、县级的会议,各种大会,各种小会,各种*****上所谓的代表人民的人,他们发表议论,提出意见,提出问题,给出建议,在报纸和书籍上说着什么建设性的思想意见,什么东西又有良好的影响,什么事情被充满了正义感的人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解决的人。他们究竟是谁?他们叫什么名字?谁认识他们?有谁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是什么,有什么意义?他们具有改变我们整个生活的权力,谁给了他们这个权力?他们说是人民的代表,哪一群人民给予了代表他们的权力?谁知道去哪里投票?谁有权力去投票?有谁投过票?人们知道社会的运作究竟是什么模样,人们知道世界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人们知道那些事情的来源是什么吗?知道可能会导致什么结果吗?人们自己关心这些事情吗?人们参加政治活动,人们管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吗?
我们说我们这里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地方,我们说我们所有的权力都在于人民,可是有谁明确的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权力吗?有谁真正使用过它吗?
有谁知道自己县,自己市,自己省的*****吗?路过会认出他吗?知道他的名字吗?明白他提出了哪些意见,做出了什么卓越贡献吗?知道什么会议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举行,知道关乎自身生活的会议内容究竟说了些什么吗?合不合理,符不符合逻辑,满不满意,有没有不同的意见,有人在乎它们,关注它们吗?
有多少人了解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它的运转大概是怎样的,它是由什么构造的?我们整个国家的运转又是怎样的?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有多少人根本毫不在乎,有多少人讥讽的说:“国家的事关你什么事?”有多少人畏惧胆颤的说:“莫论政事?”有多少人习惯了听从命令和安排,有多少人视法律规定的产物就是绝对的真理?
有多少人思考,有多少人了解,有多少人只是麻木愚昧的活着。我们组建了一个完整的秩序组建了自己的祖国,把权力交给一群不让我们思考和说话,不让我们看见和谈论的人,甘愿把毕生的时间浪费在停不下来的工作和生产上面,浪费在无止境的思想和认知灌输上面,甘愿受那毒打的鞭子,甘愿做一条看家护主的狗,吃剩下来的食物,甘愿丢弃了原来的梦想和信仰,丢弃了热爱,丢弃了作为一个最基本的人所具有的权力意志,自由思想,甘愿去做一个跪在地上的奴隶。
世界上竟然存在有这样一件令人可笑的事,有人竟然用左手抽自己的左脸,用右手抽自己的右脸,打造一把手枪却是要拿去*****,真是令人费解。
现今的诗歌和文学,艺术和文化变成了什么模样?一群滥竽充数不思进取的人冠冕堂皇的称呼自己为“大师。”,说人们不懂得所谓的艺术,把一些脏污烂臭的东西写在书本上,腆不知耻的把繁殖和排泄的东西赞赏起来,美名其曰堂而皇之的说这是新时代的自由和潮流,不懂得欣赏的人通通都是思想顽固守旧的老人。
而思想活动的创造居然还要受到政治上严格的审查符合要求经过筛查才能展现在报纸和书籍上,不允许所谓的诋毁和真相,只接受歌颂和赞美,然而人人都不关心都不在乎,居然默许它的存在丝毫也不反抗,真是离奇可笑,麻木到了这种地步。
双明对这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裹紧了衣服,坐到更热乎的位置,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打算再去申请仲裁,只想着外面的寒冷和夹杂着的雨雪,觉得这里温暖极了。
我希望赠送给毫不屈服的人们,仍然在思考的人们一首诗歌(尽管直到今天我仍然没有见过,也没有通过任何途径听到过真的还存在有这样一种人。):
我被遮的眼仍然向往光明,我被压的脊努力要抬起来。
我受唾弃的脸毫无惧色,被折弯的腰也要艰难迈步起来。
有谁知道被滚烫岩浆沸腾灼烧的痛苦,一朵花儿也要反复碾压在脚下?
哪一个纯洁的灵魂在角落里独自伤心血泣,无数幽暗浮泊的美梦被烈阳浇融。
但是公正呢?但是忠诚呢?但是信仰呢?但是永恒的正义呢?
是它漂亮丝绸的衣服,是它缠绕荆棘的鞭子,是它被吊在腐肉上的舌头,是它已经*****挂在墙上的威饰。
一个浑身恶臭肮脏的卑贱者,从头到尾打扮得像一名骑士,即使宏伟的上天要抽走我的血液和力量,用上仰望光明的愿望,我也要咬下那卑鄙虚伪的孔像。
   
倘若一个人所追求的自由只是希望谋得最基本生存的权力,那我认为他会承受无论怎样的苦难和折磨就都是毫不出奇的。
(此作品只要不修改原文,任何人可随意使用。)